稚川

假如贺玄不曾放过青玄……（三）

      师青玄这一睡就是数日。

      那日贺玄躺在榻上，想让自己进入睡眠，以摒弃那些杂乱的思绪。可他翻来覆去、辗转反侧了许久，还是没有得偿所愿。

      贺玄觉得很奇怪，明明自己的心脏在很久很久以前就不再有动作和知觉了，可此时的它却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一样，难受得紧，让他坐立难安。明明大仇得报，可他非但没有一丝畅快，反而心思愈加沉重，感觉空落落的，总觉得自己似乎忽视了什么东西。

      无边的黑暗让人压抑，让人窒息，时间似乎也如凝固了一般，贺玄感觉不到它的流动。他无法控制自己。越是不想去忆起那个人，越是不受控制地去不断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。那双澄澈的眼睛，和那双晦暗的眼睛，轮流出现在贺玄的脑海中，搅得他不得安宁。

      “风师么……”

      贺玄起身，走到他报仇的地方。就是在这里，他手刃了仇人，为自己的阖家老小报了仇。他有意识地用这个“胜利”鼓励自己，想让自己振奋、想让自己快乐，可他无论如何暗示自己，心里的空虚感依旧不减反增。

      他目光盯在一处角落，那里，躺着两把扇子。他走过去，神使鬼差地捡起了那把残破的风师扇。前后翻看了几下，自然而然地想起了它在那人手里翩飞御风的场景，也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那个人的笑靥，和那一声声、一声声清脆爽朗的“明兄”。

      他觉得，自己算清一笔债的同时，似乎欠下了另一笔。那个如清风般的男子，现在失了神气，失了英气，变成凡人，狼狈地被囚禁在自己的牢房里。

      贺玄瞳孔忽然紧缩——他现在是一个凡人啊！

      在神明无穷无尽的生命里，“一日”实在过于短暂——师青玄常常拿出一日又一日的时间，让贺玄化身女相陪自己出去玩。可就在这短短的一日里，师青玄的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。最敬重、最依赖的哥哥惨死在自己眼前，死在自己“最好的朋友”手里……师青玄无忧无虑百载，孩童般单纯的心思很难撑起这样强大的情绪冲击。凡人之躯也扛不住满身的伤口汩汩流血、在肮脏的空气里被反复刺激……

      等他赶到师青玄所在的牢狱时，师青玄已经不省人事了。

      没等贺玄想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——他就已经把铁索斩断，抱起昏死过去的师青玄回到了寝殿。

      他甚至派小鬼去鬼市买了疮药，还抓了退热的方子。

      他甚至还亲力亲为，小心地撕烂师青玄的衣服、小心地拆分同伤口黏合在一起的衣料、小心地再在不移动人分毫的状态下除掉了满是血污的破衣，还小心地处理和包扎了伤口。

      做完一切，他站在床边，看着人毫无血色的脸嗤笑了一声。

      他想嘲笑自己如何就这般轻纵了仇人。但不等嘴角完全扬起，他就想到了另一茬：师青玄于他，何仇之有呢？

      师青玄昏睡的这些天里，贺玄每一日都坐在榻前，盯着人宁静的脸，中有汹涌的思绪万千。

      那一切是他哥哥做的。他不知情啊。

      可他知道了一切后，还是站在了哥哥那边啊。

      可他说了要赎罪、要求得自己原谅。他说了是他们错了。是自己没有给他机会啊。

      可那时他们兄弟已经落入自己手里了。万一是人在屋檐下，才不得不低头呢？

      可——

      可换做是自己的话，可以做到大义灭亲么？如果是自己的妹妹为了自己的前程窃了官家老爷的金银，自己会抛出自己的亲妹妹吗？

      他哥哥做的事或许与他无关。可自己却是实打实地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至亲啊。

      呵呵，剪不断，理还乱。这些情仇，终究是算不清了。而自己与他之间，终究是隔出了一道天堑了。